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佛之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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佛之怒

第三天, 負責主持游戲的看守出現在會談用的房間裏,毫發無損,笑面如舊。

有神秘的笛音作伴, 鳳曲睡了個難得的好覺, 竟然比前兩天都要晚起, 趕到房間時,大家都已圍坐一圈。和昨天還算輕松的氛圍不同, 今天連一向樂觀的華子邈都不自覺咬著指甲,一副空前莊重的樣子。

鳳曲舉步走進, 室內的竊竊私語隨之一滯。

鳳曲註意到,秦鹿和燈玄之間的兩個位置都空無一人,昨晚果然有引靈行動,一夜之間淘汰了兩個考生——楚揚靈和桑拂。

“昨晚順序第七的楚揚靈少俠和桑拂少俠遭遇襲擊,正式淘汰。當前場上剩餘七名考生, 還請各位多多努力,早日驅逐叛教者。”

“今天,就從淘汰者的逆序第一開始發言。秦姑娘,請。”

鳳曲一怔,沒想到這規則還能這樣變換。

之前還是由“順序第一”開始,今天卻又變成“逆序第一”,好像在故意和他們作對一樣,怎麽看都充滿惡意。

不過秦鹿早有準備,氣定神閑地開口:“昨晚引靈是送走了桑拂還是楚揚靈?這兩個人都有嫌疑,送誰都不奇怪。但今天游戲還在繼續,就說明場上還有叛教者。要投誰呢?聽問靈的。”

一刃瑕在他之後:“投傾鳳曲。”

鳳曲也不甘示弱:“投一刃瑕。”

二人的交鋒已經擺上明面, 鳳曲一改昨天面對九萬裏的歉意,懷著無論如何也要保住五十弦的決心, 將桌一拍,氣沈丹田:“就投一刃瑕!我查了,叛教者,投他!”

華子邈凝重的表情變成迷茫,他在二人之間看了又看,實在分不清真假,最後只能十指相交,忐忑問:“所以,是我送錯人了嗎?我以為桑拂和桑栩都是叛教者,把她送出去就……”

鳳曲一楞:“你是引靈?”

其他人也微有驚色,邱榭眉心略擰,似乎對他現在坦白有些不滿。但游戲已經進行到第三天,華子邈的坦誠也是無可厚非。

秦鹿倒是沒什麽變化,兀自整理指甲,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。

華子邈點了點頭:“我是引靈。第一晚救了小鳳,第二晚沒動,第三晚淘汰了桑拂。楚揚靈是被叛教者送走的,所以她應該也是好人。想不明白了,我知道的只有這些。”

說著說著,他又不禁抓起頭發,為難地分析:“可是小鳳作為問靈一直沒被叛教者淘汰也很奇怪,看上去也不是守靈守對了啊。”

鳳曲後背一寒,這就是叛教者始終留下他的居心。

雖然秦鹿早就說過這種可能,但想到叛教者中當真有人算計至此……九萬裏和一刃瑕應該都沒有這種城府吧?

那個不僅能和秦鹿的預判嚴絲合縫,也是隱藏最好的叛教者,究竟會是什麽人?

華子邈是引靈、秦鹿是問靈、雲鏡生是信教者……

就只剩下燈玄和邱榭了。

“阿彌陀佛。今天,請投給小僧吧。”

忽然間,一道輕柔的聲線打斷了他的思考。

燈玄並不健談,他總是面容噙笑陪在桑拂左右,從不發表自己的見解。但他聲望頗高,就連“玉衡”對他都有幾分忌憚,鳳曲也因此不敢小覷。

所有人齊刷刷看了過去,等他給出一個理由。

燈玄的模樣生得清秀,看上去比真實年齡小上不少,還似少年光景。但被眾人望著,他也不顯局促,而是從容解釋:“小僧對考試並不執著,只是不得不陪桑拂姑娘走此一遭。歷經幾日,實在難堪重負,而今桑拂姑娘已經退場,小僧擔心她和桑栩少俠再起爭執,因此……”

後話未盡,化成他面上溫柔的笑意。

燈玄對秦鹿一禮:“也是秦姑娘點撥得宜。”

秦鹿笑而不語,沒有避開他的佛禮。

鳳曲倒是醍醐灌頂一般,記起了第一次面談之後,秦鹿曾和桑拂、燈玄一起走下樓梯。三人似在三樓聊過什麽,下樓後桑拂的表情很是難看,好像被秦鹿脅迫著做了什麽交易。

難道連燈玄也是秦鹿設計中的一環?

“但你又不是叛教者。”華子邈不免嘀咕,“我們得把叛教者趕出去才能贏啊,今天還是先把一刃瑕投出去。”

雲鏡生問:“那明天呢?”

華子邈一楞,面上頓時浮起心虛的神色:“哪裏還有明天?一刃瑕出去就該贏了,我相信小鳳。”

這話說完,鳳曲的心卻沈得更加厲害。

他作為問靈混了三天,都快忘了自己該是內應。

全是因為秦鹿有意保他,他才能渾水摸魚、濫竽充數,但凡換作他人拿到問靈身份,勢必和他對峙,而他笨嘴拙舌,只怕第一天就要被投票出局。

但即便如此,按照規則,他依然要出局才行。

鳳曲咬了咬牙:“不,其實我……”

“華少俠這話說得不對。”秦鹿道,“昨天我就說過分數計算的漏洞,華少俠怎麽還認為是叛教者出局自己就能獲勝呢?難不成,就這麽確定你的隊友也是好人陣營?”

華子邈一怔,邱榭接過話去,笑吟吟說:“秦娘子這話可有些傷人了。我和子邈既是同隊,彼此身份自然早有溝通,我們要不是好人,又怎麽會力挺傾兄,昨天還拔刀相助呢?”

“我又不是問靈,一切都靠猜的,邱少俠不要著急。”

我又不是問靈。

鳳曲不得不為秦鹿的坦然自若捏一把汗,換作是他,這會兒恐怕已經編不下去了。

邱榭也不急於和秦鹿辯論,無論怎麽懷疑,今天的投票總到不了他的頭上。而且他們和鳳曲關系頗好,就算心中懷疑,也至多是華子邈無心地嘀咕幾句,不可能真就不顧一刃瑕,倒戈針對鳳曲。

只是燈玄突兀的發言,使得一刃瑕突然多了一個存活的機會。

眾人都不再做聲,而是在腦中飛速盤算。

看守分發紙筆,燈玄最後道一句:“小僧先謝過諸位。”

華子邈見他寫下了自己的法號,不由得著急:“說不定把一刃瑕投出去就結束了,你何必非要犧牲自己呢?”

他一邊說,一邊問鳳曲:“小鳳,你也勸勸他。”

鳳曲一時無話,只得低頭沈默。

連他在內t一共四個叛教者,就算之前已經出局兩人,一刃瑕是最後的叛教者,場上也還留有一個他,游戲當然不會結束。

起初只是不得不的欺騙,後來連他自己都習慣了秦鹿拱手相讓的“問靈”身份,險些忘記自己的本來面目。

事到如今,說不定也是他坦誠的時候。

“昨晚守靈守了我吧?”秦鹿忽道,“叛教者應該在疑惑,為什麽信教者都這麽少了,守靈不去守楚揚靈,現在還不露面解釋。”

場中寂靜,只聽他含笑解釋:“很簡單。因為楚揚靈才是掌教者。”

一刃瑕的眼睛猝然瞪大:“什麽?”

他們正是因為謝昨秋第一天說秦鹿是“掌教者”,而秦鹿和鳳曲都未反駁,才在昨晚需要淘汰信教者時放過了秦鹿。

在他們的計劃中,即使今天一刃瑕出局,他們也已經淘汰了桑栩、謝昨秋和楚揚靈三個信教者,只要在白天發言裏找出最後一個,晚上將其淘汰,這局游戲就是叛教者大獲全勝。

一刃瑕也皆因為此才會擱置對鳳曲、秦鹿的怨氣,聽憑同陣營者的擺布。

“這是一個輪次游戲。”秦鹿道,“是冒著暴露自己的風險保下一刃瑕,換得叛教者再茍活兩天;或是得過且過,等到明天被好人揪出原型呢?值得思考,對不對?”

鳳曲:“……你能聽懂嗎?能聽懂教我一下。”

阿瑉:「不能。」

但他們都能聽出,秦鹿這番話是說給那個隱藏中的叛教者聽的。

燈玄已經表態願意犧牲自己,投給燈玄,說不定還有保住一刃瑕的一線生機。保住一刃瑕,就意味著叛教者還能有兩晚機會,代價就是在投票之後暴露自己的身份。

鳳曲猶豫再三,還是寫下了“一刃瑕”的名字。

華子邈也飛快落筆,和燈玄一樣的大義凜然。

待到票數歸齊,看守宣布:

“一刃瑕三票。”

鳳曲心中一沈。在座一共七人,一刃瑕三票,豈不是意味著……

“燈玄三票。”

……嗯?

看守道:“秦阿露棄票。”

“我猜燈玄大師還有人要謝,所以決定做個平票,多留一輪發言。”

秦鹿笑瞇瞇開口:“順便欣賞一下有人大吃一驚的表情,總覺得會很討喜。”

鳳曲:“……”

秦鹿此舉明顯有些傷人了。

他在暗示,他能精準把握所有人的心思,所以想平票就能平票、想推誰就能推誰——也唯獨由他來表這麽張揚的態,還能叫人一邊咬牙一邊不敢反抗。

在座所有人都大吃一驚,被他玩弄最狠的就是一刃瑕本人。

這位刀尖舔血的職業刺客已經變了好幾次臉色,再等幾息估計又要動手。

但燈玄在秦鹿說完話後,倒是雙手合十,低首輕笑:“秦姑娘還和早年一般仁慈。”

鳳曲皺起眉頭。

早年?

連燈玄也和秦鹿有過過去嗎?

這家夥怎麽跟誰都認識?

阿瑉冷不丁道:「前世慫恿商吹玉和我決戰的多半也是秦鹿。只有你想不到,沒有他做不出。」

所以他在第一眼看到那頭白發的瞬間,心裏油然而生的殺意沒有半分摻假。前世的確就是秦鹿和商吹玉兩人攔下了他的覆仇大業,否則他何至於暴斃朝都,若是沒有這兩個家夥……

“你該不會真想推翻大虞吧?”

「……」

阿瑉沒有回答。

鳳曲卻可以想見,失去手指、失去眼珠、失去且去島……幾乎一無所有的自己,淪為那副不人不鬼的模樣,但即使屠遍海內,也絕不可能感到欣慰。

阿瑉對商吹玉的仇恨幾近於無,對秦鹿也止步於不爽。他不過是嘴上不肯放過,實際並沒有太執著前世的仇怨。

這兩個曾經費盡心思和力氣阻止了他,目的只是守護天下蒼生的人——若是早些遇上,他們三人本就該志同道合。

“數年前,秦姑娘阻止過小僧和謝公子的覆仇,讓小僧得以懸崖勒馬,不至忤逆師命。時至今日,卻也是秦姑娘給了小僧這樣一個親手‘報答’宿敵的機會。小僧銘感五內,感激不盡。”

燈玄說罷,秦鹿便含笑投下了他決定性的一票。

看守宣布:“第三天投票出局的考生是,燈玄。”

一刃瑕的面上一松。

卻聽看守繼續:“請將您決定帶走的考生名字寫於這張紙上。”

眾人的目光再次變了。

一刃瑕的游戲並未因此繼續,因為幾日不發一言的燈玄的身份,竟是有權帶走一名考生的獵靈。

燈玄收起他悲憫的神色,那雙眼睛流露出涼薄的殺意,猶如佛教金剛,執筆如杵,居高臨下地看向了一刃瑕:

“……小僧曾對師父許諾,此世絕不殺生。今日借此一筆,聊以慰藉,但絕不是只有這一筆而已。”

他不能殺一刃瑕,因為師命在上,不容違抗。

可親手以獵靈身份帶走仇家,絕對更勝於作為投票者之一的快感。如此“聊以慰藉”的發洩,足以讓他郁結稍紓,不至積成心魔。

一刃瑕眼眉微沈:“你一個和尚,口氣卻大。”

燈玄淡道:“覺恩寺的債,才剛開始清算呢。阿彌陀佛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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